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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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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息又回到跟影子對話的狀態。

他在山裏待了一整個冬季,因為與山中野獸搶洞穴取暖而無數次死去活來,也逐漸對星之力有點反應,開始好奇這股力量。

為了填飽肚子,周子息會跟山裏的野獸搶食物,單打獨鬥還好說,要是遇上成群結隊的就會死得很慘。

死亡的瞬間太痛苦了,讓他心生恐懼,不想死的念頭與日俱增,促使著他拼命跑得更快。

周子息挨著墻壁縮在洞穴深處,點燃收集的幹柴,火光照亮山壁,將他的影子拉長。

——肚子好餓,好冷。

——你為什麽不離開這,去別的地方?

——去哪?

——去山林外,人們生活的地方。

這次輪到周子息沈默。

他學會了很多東西,會自己思考,因此知道自己被討厭了。

被喜歡的人們討厭,是一件令他非常難過的事。

周子息躺地上神色懨懨地翻了個身。

他已經知道是自己可以覆活的原因才令人討厭,這個令人討厭的缺點,卻找不到辦法改變。

或許只要他找到改變覆活的辦法,山夫他們就能重新接納自己了。

周子息如此想著,生出一股力量,決定出去尋找改變覆活的方法。

外邊下著雪,風也很大,周子息擡手搓搓臉,深吸一口氣朝山下跑去。

他的速度很快,一眨眼人就不見了,平時都能自己控制方向,也沒有遇見跟他速度一樣快的存在,所以完全沒想到會被比自己速度還快的人撞倒。

兩個人影撞到一起各自摔倒在地,周子息有點懵,捂著被撞倒的鼻子擡頭,聽對方罵罵咧咧:“你瞬影不看路的啊?”

周子息認出這人來。

是在阿笙武院門口見過的,被武監盟帶走的那只地鬼,當時這只地鬼被折了四肢,還被弄瞎了眼,渾身血粼粼,看起來十分可憐。

阿笙說過,這人叫秋朗,曾是武院裏被大家稱作八脈覺醒的天才。

周子息剛從地上爬起來,還沒弄清楚是什麽狀況,就被一道行氣字訣貫穿胸膛,吐血不止。

秋朗看得神色微變,後邊追上來的武監盟監察使看著被行氣字訣貫穿的孩子皺眉,心想打錯了嗎?卻沒有在意,繼續追逐秋朗。

“不愧是武監盟的人啊,殺錯人半點負擔都沒有。”秋朗瞬影躲開追擊的行氣字訣,躲在樹上往下看時楞住。

被誤殺的男孩原本是倒在監察使身後,普通人早就死透了,他卻忽然睜開眼重新站起身,目光戒備地盯著監察使。

周邊的天地行氣逆轉,星之力帶著肅殺之意尖嘯,監察使這才察覺不對,猛地回頭。

樹上的秋朗則看準時機突然出手,手中彎刀在落雪中劃過漂亮的弧度,將監察使割喉倒下。

周子息戒備的也只是監察使,見他忽然血流不止地倒下,對死亡的憤怒和恐懼才慢慢散去。

“你也是地鬼啊。”秋朗擦著臉上血色,對周子息說,“就是看起來不太聰明。”

周子息結識了第一個地鬼同伴。

秋朗對他的印象只有兩個字:傻子。

對星脈力量一竅不通的傻子。

秋朗在被武監盟追捕,和周子息待在山洞裏時,告訴了他星脈修行的事,可以說是周子息修行路上的小老師。

兩個孩子燒著幹柴擠在一起互相取暖。

周子息說他跑得很快,秋朗說:“你那不叫跑得快,是無意識用了體術脈的靈技·瞬影,厲害的人用瞬影,能眨眼在這,一眨眼又在那。”

秋朗手裏拿著根小樹枝比劃著。

周子息哦了聲,也拿著根小樹枝在地面點了點,“那我看見的,會發光的線是什麽?”

秋朗:“你在我身上看見的麽?”

周子息:“嗯!那天在阿笙的武院門口,我看見你被帶走了。”

“那是地鬼才有的,跟八脈法陣的星線一樣,瀕死的時候才會被看見,但似乎也只有我們地鬼才能彼此看見。”秋朗說著撓撓頭,“我知道的也不多,本來我是在那武院學習的,誰知道被發現了,那家夥自己被抓住後把我供出來跑了。”

秋朗說著看向洞外飛雪,喃喃道:“地鬼之間也會互相算計的啊。”

周子息問:“要怎麽變得跟阿笙他們一樣?”

秋朗扭頭看他,見周子息問得一臉認真,對此震驚不已,擡手指著自己說:“我要是知道我早就變得跟他們一樣了。”

周子息陷入沈默。

秋朗在山洞裏養好傷後,已經是春天了。

冰雪融化,光禿禿的枝椏上生出嫩芽,周子息會爬上去把鮮嫩的綠芽摘下來吃。

秋朗站在樹下嫌棄道:“餵,跟我一起去外邊過能吃上飯的日子吧。”

周子息在樹上低頭看他:“我要去找能夠變得跟阿笙他們一樣的辦法。”

“那也得出去才行啊,你在這裏能找到什麽?”秋朗朝他招招手,揚眉道,“跟我走一起重新找武院學習,只有變得更厲害,才不會害怕被那些人抓到。”

周子息眨巴眼,又道:“可是去武院的錢不夠。”

秋朗:“我有辦法。”

周子息以為秋朗是要去店鋪裏打工攢錢,便跟著他離開深山,去到另一座熱鬧的州域大城。

秋朗一天之內便偷來了足夠的錢。

周子息:“……”

大受震撼。

“偷人東西不好吧。”周子息猶豫道。

秋朗攬過他的肩膀朝武院的方向走去,哼笑道:“在這世上所有人都要殺你的前提下,偷點錢算什麽。”

進武院之前,秋朗跟周子息說要低調,不能太出風頭,絕對不能被發現地鬼的身份,所以萬事小心,不要死。

周子息說好。

進武院之後,人們頻頻用驚訝的目光看他倆:

天啊,八脈覺醒!

有這個光環在,他倆什麽都不做已是風頭盡出。

秋朗又說:“沒事,八脈覺醒這事過不了多久大家就忘記了,只要咱們低調做事,不惹是生非,不多管閑事。”

因為周子息懂的東西跟他的年紀比起來反差太大,給人感覺傻乎乎的,武院的老師們倒是很喜歡他,其他學生卻態度不一。

有些學生覺得周子息像個傻子,雖然是八脈覺醒,但好像是把智商給獻祭了。

秋朗跟周子息說:“咱們剛來,因為你腦子不好,懂得不多,所以很多人會嘲笑你,忍忍就過去了。”

周子息說:“好。”

在舍堂吃飯的時候,幾個男孩就在他倆後邊對周子息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道:“八脈覺醒多厲害啊,可惜腦子不好。”

“就他那腦子八脈覺醒簡直浪費,還不如給我呢,至少我還會基礎的算術,認得字也比他多。”

“他好像連父母是什麽都不知道,是個孤兒吧!”

“沒爹娘養的孩子,腦子都不好哈哈。”

“……”

周子息倒是不在意,因為他專心吃飯壓根沒註意後邊的談話。

秋朗抹了把嘴,轉身走去,一腳把說壞話的孩子們飯桌踹翻,跟他們打起來。

忍一忍?忍個屁!

周子息看了眼打架的秋朗,又轉回頭去,繼續吃飯,等吃完了才去幫忙。

凡事都得吃完飯再說。

按照秋朗的脾氣,低調做事是不行的,有誰敢說周子息是傻子或者孤兒,都得挨他一頓揍。

兩人在武院努力學習,除了平日跟關系不好的學生們吵嘴打架外,也算安安分分。

周子息在武院學到了很多東西,腦子裏思考的問題也多了起來,他開始變得沈靜,明亮純凈的眼眸也多了幾分深思。

在武院的三年時間裏,他成長得很快,似乎把從前幾年缺失的東西都補回來了。

周子息愛待在武院的藏書閣裏,只有秋朗能找到他,還能在他看書的時候在旁邊碎碎念不被打。

“你還忙著異想天開呢?”少年靠著椅背雙手枕在腦後,雙腳搭在桌上懶散地搖晃著,“地鬼變成人,從未有過的事,也不可能。”

“你不如想想怎麽把人變成地鬼。”

周子息坐在陽光下翻著書頁,低聲道:“你沒有想做的事嗎?”

“有啊。”秋朗輕擡下巴,“活著。”

周子息擡頭看他,秋朗瞇著眼:“我無時無刻都在為這一個願望努力。”

“秋朗。”周子息認真道,“你真的很愛講大道理。”

秋朗:“……”

他抹了把臉,茫然道:“有嗎?”

還不自知。

最初只是為了活著。

可想要在這世界活下去,對地鬼來說有些艱難。

周子息因為過於信任他的老師,研究地鬼如何變成人的事也沒有隱瞞,老師卻從他的行為中察覺出微妙的不對勁,漸漸地心生戒備,甚至試探。

老師給了他一杯毒水,周子息毫無所覺地喝了。

看著死而覆生的學生,老師痛心疾首,悔恨又憤怒,認為自己這三年來的真心相待都被狡猾的地鬼所欺騙。

面對心中尊敬的老師的殺招,周子息臉色慘白地站在原地,他也不可能想到老師會以毒水試探自己。

萬一他不是地鬼,沒法覆活呢?

不,在決定以毒水試探的那瞬間,老師就已經認定他是地鬼了吧。

周子息沒能與老師動手,重傷倒地,被趕來的武監盟監察使困住。

在這天夜裏,他餘光瞥見的是老師對他失望至極的臉,和決然轉身的背影。

秋朗沒能來救他,因為周子息地鬼身份被暴露,導致他之前被武監盟追殺的事也暴露,自身難保。

周子息被關在武監盟分部牢獄中,因為地鬼的特殊,監察使們殺不死他,只能困住。

先讓地鬼處於瀕死狀態,沒有能力逃脫,算著時間等他死後覆活的瞬間,又碾碎他的四肢,剝奪行動力,再次進入瀕死狀態,如此反覆。

周子息被帶走的第一天還會想,他到底做錯了什麽才會讓老師如此失望?

他是地鬼,他天生與老師等人不同,可他已經很努力的在想辦法改變了啊!

我也想變得像老師一樣,成為像老師一樣的人啊!

難道這也是錯的嗎?

很快他就沒時間去思考這些。

被折斷手腳的劇痛讓他根本沒精力多想,星脈力量被封印,全身都被碾碎,只能狼狽屈辱地倒在地上任人宰割。

地鬼痛苦地哀嚎慘叫落在監察使等人耳中還覺得吵鬧,抱怨著要每天按時來打斷這家夥的手腳很麻煩。

周子息被關在封印力量的法陣中,一次次死去又覆活。

為了不那麽無聊,監察使們會給自己找樂子,討論著讓地鬼怎麽死才有趣,各種奇怪的、痛苦的死法,毫無心理負擔地在這個被當做怪物的少年身上試驗。

他又不是人。

人們是這麽想的,所以理直氣壯。

武監盟不可能抓到一個地鬼就送走,都是湊到某個數量後再一起押送去處理他們的地方。

平時壓力大,想要發洩的監察使們會拿著棍子來狠狠敲打地鬼出氣,也有部分監察使為了賺點小錢,給那些喜歡獵奇事物的有錢人開後門,讓他們也來體驗一番虐殺地鬼的樂趣。

這牢裏關了兩只地鬼。

周子息沒見過關在隔壁的地鬼,卻能從慘叫和監察使的談話中知曉是個女孩。

那女孩似乎被折磨的腦子出了問題,有時只會哭喊求饒,有時卻會破口大罵。

周子息不知道在這昏暗陰沈的地牢中待了多久,每一次死亡後都覺得時間被拉長似已經過了四五十年。

山夫一家和武院老師在他的記憶中變得遙遠,變得深刻的則是每一次睜開眼都能看見的監察使和戴著面具來虐殺地鬼的體驗者。

他們醜陋、刻薄、殘忍,他們也是人,這就是你想成為的‘人’嗎?

我到底做了什麽需要被如此對待?

你們又憑什麽?

周子息睜開血粼粼的眼,餘光中有隨著燈火搖晃的影子。

——要殺了他們嗎?

周子息喉頭微動。

那影子搖晃著走向他。

——要殺了他們嗎?

監察使們在折磨隔壁的女孩,聽她崩潰的求饒哈哈大笑。

影子問周子息:

——要殺了他們嗎?

周子息眼睫輕顫,血紅的水珠從眼睫滴落,他低聲說:“殺。”

覆蓋地牢的困陣被破,無數根星線接連斷裂,突然間地動山搖,將牢裏的監察使們嚇了一跳,還未反應過來時,整個武監盟建築轟然崩潰倒塌,碎裂的石塊們直接射穿監察使們的頭,血花四濺,塵埃四起。

武監盟倒塌發出的震動引來城中所有人的關註,他們驚恐地朝武監盟的方向看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恰逢深夜,天上星河璀璨,倒塌後引起的火災蔓延快速,武監盟內的所有守護法陣都被破除失效。

人們根本逃不過目標明確帶有殺意的碎石,全都死在了被大火圍繞的廢墟中。

周子息沈默地從廢墟中站起身,聽著女孩嚎啕大哭,蹙眉看過去:“閉嘴。”

女孩吸著鼻子,眼淚巴巴地看他。

借著火光,兩人第一次見到彼此。

盡管覆活後讓那些受過的傷全數消失,可那些傷痕始終存在他們心中,染血的衣物也在提醒兩只小地鬼,你們曾在這裏經歷過什麽。

周子息帶著女孩離開被大火吞噬的武監盟。

在黑漆漆的街頭,他們遇見了來救人的秋朗。

秋朗身邊跟著個身披白鬥篷的女孩,女孩攤手道:“人家好像不需要你去救了誒。”

周子息被關在武監盟地牢一年多,秋朗在外逃避追捕,左躲右藏,還找來了厲害的幫手,就為了去把被抓的夥伴救出來。

獵獵晚風吹著四人衣發亂飄,也吹拂大火掀起高高的火墻。

周子息在這天晚上終於接受了自己身為地鬼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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